2010年6月22日 星期二

0622-貼【阿樂 音樂講座,談家人:歌曲晚餐】






為了憑弔早逝的林文欽,並幫他處理後事,我的心情一直無法平靜。就像此刻,春末夏初,整個花園瀰漫騷動的氣息,「牛屯鬃」趁我不在的幾天裡,擴張、繁衍,掩蓋了花苗,占據著花圃。一種可恨的騷動。

我焦急而氣憤,花苗大半變得又細又黃,軟弱地攤在土地上。痛心讓我像個決鬥的人,站好「馬勢」用盡全身的力氣,使勁對付這些雜生野草!

「牛屯鬃」這種草的根密長,相當棘手,我拔得滿頰通紅、汗流浹背,它依然盤踞在那裡……不得已,只好叫孩子來幫忙除草,父子倆費了好大一番力氣,才「巴」一聲拔起來。

滿園野草。我們每拔一叢「牛屯鬃」就會拉出幾株花苗,那真是令人心疼的犧牲。我看著牛屯鬃----那宛如魔鬼蓬鬆亂髮的根群,痛恨地將它甩擲地面,狠狠的踐踏,踐踏。

「討厭的東西!」孩子們也學著我踩踏、叫罵。

「討厭的東西!」我和孩子相視大笑了起來。

彷彿是把欺負善良的惡勢力除掉的輕鬆與快活,那種愉悅的心情,環繞在天氣漸熱的園子裡。



關於林文欽的回憶,有些細節宛若初雪般,教我難忘。

我在上野圖書館的特別閱覽室結識林文欽。那是個炎熱下午,我帶著上課留下來的疑問,在圖書館尋找解答。他從背後拍一下我的肩膀。

因為同是台灣人,我們常常一起討論,熱誠、坦白而激烈的勇士,在公園裡揮動學問寶劍,在無邊無際的天空底下,那樣光明的浪漫……

但我的勇士面孔總在入夜後變成卑躬屈膝的小商人,為了生活上的開銷,我必須維持這張臉。而林文欽在生活上是無憂的,甚至,他包辦我的生活花費,讓我得以全神貫注在研究上。他那張勇士的面容,教我難忘。

我比他早五年回台灣,但他一回台灣就來找我。那時我蹲在花園裡工作,他從背後拍一下我的肩膀,就像當初一樣,不過,我感到他的力氣莫名消散了。

他那張臉,那張沉毅、那張有魄力的臉,大概遺留在東京,眼前的臉莫名的變了形。五年的時光,卻讓他顯得蒼白而枯瘦,我看得出那是生活驟變所帶來的疲憊。

他說羨慕我的生活。我竟覺得好笑起來。在日本研究的藝術,回到台灣卻不能換取專業的飯票,胡亂出賣勞力,維持一點靈魂的尊嚴,卻也過得七顛八倒。所幸有朋友的援助,找到這塊土地種花,流汗流血都是滴在自己的土地上,因為踏實而顯得輕鬆許多。



我到後面小河洗淨手腳,帶林文欽進小茅舍:堆著書櫃、衣箱、棉被、被孩子們拉出來當玩具的零碎雜物,散亂一地。我連忙收拾亂局,在破蓆角上弄出個座位。

林文欽不等我說「請」便閉上眼坐下去,他倚著泥牆,衣服滿是泥斑。過去的他很講究衣物的潔淨,現在卻不理會,我感到不尋常的怪異。

然後,他慢慢睜開眼,嘆氣。我探問他是否病了?

「沒有,沒有。」沒有生病啊,只是一種生活上的淒然和苦楚,滲透到他的脊髓,讓他的身軀再也挺不直。林文欽慢慢談起他的經歷,漸漸地,我和他都墜入悲傷的深淵。

無止境的深淵,沒人聽見哀嚎,無法挽回的命運,只能留下心酸的納悶。



文取
鵝媽媽出嫁 改寫 楊逵短篇小說作品
現任國立板橋高中 任教國文科 陳盈宏老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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